已经步履蹒跚的网吧业在疫情的冲击之下大批死亡。
2020年,一场疫情给各行各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,教培、餐饮、商场等线下商业遭到了迎头痛击,而作为线下商业的一种,网吧产业几乎全军覆没。
Gamewower近期和几位网吧主聊了聊,在他们的言语中,除了悲观还是悲观。或许,经此影响,已经存在了将近20年的这个产业真的要走到最后的时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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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等租约到期,就不干了”,已经将近50岁的老许在常州经营着一家已经15年的网吧,今年或许是他开网吧的最后一年了。
一开始老许的网吧就是一个“黑网吧”,在自家楼下的一个小店铺,摆上7-8台机子,就算是正式开业了,随着用户旺盛的需求,自家楼下的小店铺开始渐渐满足不了,仅仅半年后,老许就在那条街上租了一个300平的商铺扩大了规模。
“在最鼎盛的时候,这条500多米的街上,有5家这样大的网吧,双休日几乎家家爆满,你得排队等位置,现在只有我一家了”,回忆起当年老许很感慨,那是2007年、2008年左右,网吧产业在飞速发展,如果那个时候告诉老许,有一天你的网吧要关门,老许是绝对不信的。
但是,渐渐的网吧产业就变得不行了,“大概是2011年左右吧,具体记不清了,突然感觉来上网的人就断崖式的下滑了”。
但彼时,老许只是认为是阶段性的波动,“其实那个时候个人电脑已经开始普及了,网吧也基本主要是以游戏需求为主,那个时候就是以为没什么好的游戏出来,所以人气不高”。
事实证明老许说的有一定的道理,2011年那个阶段,《魔兽世界》等MMORPG已经开始了下坡路,而另外一款网吧大热门的《DOTA》也开始了下滑。
到了2013年,随着《英雄联盟》、《DOTA2》等竞技类游戏开始走上游戏的主舞台,网吧产业又迎来了一次发展。
“那个时候网咖的概念开始火了,上网不是主需求,体验才是用户的主要需求,玩游戏就图个一起玩的热闹,这就是体验,那你就得给玩家更好的体验,网咖这个模式就是这个核心”。
随之而来的是重新装修、更换更高的配置,“2014年底的时候,我还参加了明基一个招商会,明基出头给我们这样的网吧出装修方案,提供配置更新还有相关的宣传一条龙服务,但他们收价太高了,最后我还是自己弄的,不难学,无非就是装修的好一点,机器配置高一点,提供的服务多一点,还有就是多做活动”。
靠着这些,老许的网吧或者说网咖又重新回到了鼎盛时期的70%,节假日单机使用时间可以有6小时,平均下来每天也有3小时。
但是老许说,尽管人流看上去回来不少,然而还是不怎么赚钱,各个成本都在加,但是网费却很难往上调。
老许给我们算了一笔帐,一共150台机器,每天平均3小时,每天就是450小时,算上各种优惠、活动等,单机的上网单价平均5元每小时,上网的费用每天收入是2250元,算上餐饮等,单日的营收在3000元,月营收大约90000元。
而成本方面,人工成本每月大约25000元,租金成本由于是老租户,每个月15000元,再加上水电、带宽、食物成本,算下来每个月进账不到40000元。
“看上去40000不少了,但你想想装修一下就得20万,机器的成本也要100多万,基本上2年半才能回本,这还是业绩不错的情况”,老许说,“赚的不多,还心累,你要操心各种事,今天这个部门来查一下,明天那个来查一下”。
原本,春节加寒假是每年客流最高峰,一年的利润基本就靠着这个时间,“30%的营业额就靠寒假这一个月,返乡的大学生,年轻人聚会,网吧是热门场所”,但是突然遭遇的疫情让老许这一年基本白干了,不仅如此,春节前购买的大量水果、食物等也是损耗,总结来说,是亏的。
而且,随着疫情情况的持续,什么时候能够真正恢复营业也是未知,这种情况让老许彻底决定不干了。
老许这15年见证了网吧产业的兴与衰,如今他也成为了他们那条街上最后一个关门的网吧,未来是否还会有网吧继续开门,老许说很难,因为投资与回报明显不成正比。
最后,老许说,“其实还是挺感谢网吧这个产业的,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他们家的吃穿用,都是出自那里,只是这个产业真的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,就像游戏厅,不也有结束的时候嘛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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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,25岁的刘奇和朋友合伙在苏州接手了一家网咖,面积不大200平左右,80台机器。
按照刘奇的话说,“当时就是看到吃鸡游戏火了,觉得这是个机会,正好手上有点闲钱,和朋友合计了下就开搞了,主打中高端。”
事实证明刘奇的判断很准确,《绝地求生》的火爆让中国很多半死不活的网吧迎来了一个小高潮,由于游戏对机器配置的超高需求,加上游戏团队协作的乐趣和属性,很多用户基本都是在网吧玩。
但是刘奇为此投入的成本也很高,机器的平均价格超过10000元一台,无论是鼠标、键盘都是买的市场上较为不错的,装修也极尽所能,“光装修大概花掉了40多万,加上机器和桌椅等,前期投入就超过了150万。”
刘奇的网吧,价格不算便宜,即便是大厅也要10元一小时,会员价是8元一小时,5人包房的价格,打包是60元一小时,单机15元一小时。
“吃鸡游戏最火的时候,平均一个月进账超过10万,去除一些成本我们想着大概2年就能回本,到时候即便不干了,把机器卖了都能赚一笔”。
理想很丰满,现实很骨感,《绝地求生》的火爆只延续了很短的一个时间,根据Steam的数据,2018年1月,《绝地求生》达到了158万的在线总数,但此后就开始了逐步下滑,到2018年5月人数只有87万,跌幅约50%。
《绝地求生》的人气逐步下滑,在刘奇看来,一方面是官方的各种问题,比如游戏的更新、外挂打击的力度等等,另外一方面是《刺激战场》这样的手游推出,分流了用户。
原本按照刘奇的预估,最起码能火3年,到时候回本了,也赚到钱了,再视情况是将网吧转手出去,还是继续经营,他的这个视情况的概念是“《绝地求生》是否火爆,亦或者是否还有合适网吧场景的游戏火起来。”
仅仅一年左右的时间,游戏就开始下滑这是刘奇万万没有想到的,“当时谁也不会想到,这么火的一个游戏一年就下滑,这可是一个竞技类的端游啊。”
到2018年年中,刘奇的网吧营收遭遇了腰斩,从10万掉到了5万,“其实这个时候已经处于小幅度亏损的状态了,但是还能接受。”
《绝地求生》的下滑刘奇没能预料到,2018年、2019年中国俱乐部IG、FPX在S系列赛的两连冠刘奇也没能预料到,IG夺冠那天之后,刘奇发现,网吧的人流渐渐有了涨幅,“来的都是玩《英雄联盟》的,人数还不少,尤其是寒假的时候,高峰的时候上座率是满的,70%在玩《英雄联盟》”
在2018年的那个寒假,刘奇的网吧营收与2017年的寒假相比几乎没特别大的差别,2018年寒假的单日营收大概有6000左右,2017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水平,一个上,一个下的区别。
但这种高潮是短暂的,寒假之后,加上中国俱乐部首冠的热情褪去,仅仅是寒假之后的3个月左右时间,客流又有了很大的下滑。
从那以后,刘奇就变成了LPL最忠实的粉丝,以前他不怎么看《英雄联盟》的比赛,也只是知道Faker这样的选手。
一到世界型的大赛,刘奇一定会坐在电脑前,关注着赛场中中国俱乐部的表现,不仅仅是《英雄联盟》,包括《DOTA2》、《绝地求生》,乃至《守望先锋》,只要是中国俱乐部参与的端游竞技游戏,刘奇都会看,因为他知道网吧的生意将与中国俱乐部在国际上的成绩息息相关。
LGD在Ti的失利让刘奇感到很失望,原本按照他的预计,LGD如果能在本土举办的Ti上夺冠,将带动一大批《DOTA2》粉丝的回流。
这个失望没有经历太久,FPX以黑马的姿态一黑到底,拿下了S9的冠军,“当时看到FPX夺冠的时候,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,一方面经过一年时间的关注也渐渐的诞生了这种荣誉的归属感,另外一方面就是因为网吧的生意又要好起来了”
但是这一次没有2018年那样几乎爆满,这可以理解,一方面是IG的明星光环效应要比FPX更高,另外一方面是IG是首冠,打破了中国俱乐部0冠的尴尬,尽管如此FPX的夺冠依旧让网吧的生意变的更好是不争的事实。
原本按照刘奇的预估,这个寒假即便没有2018年的高峰,12-15万的月营收还是可以达到的,但是疫情直接扑灭了刘奇的预估,这一次他又一次做错了判断。
从1月下旬,到4月中旬,整整3个月时间,刘奇的网吧几乎没有任何收入,但房租要付,人工成本要付,为此刘奇感到很无奈,“我们只能裁员,2个服务员给了一笔补偿裁掉了,还有两个技术型工人,只能给最低的工资保障”。
还能坚持多久,这个是我想问刘奇的问题,也是刘奇自己每天都会问自己的问题,按照他的说法,最多还能再坚持4个月,但是刘奇又说,“只要能多坚持一天,我一定多坚持一天,因为我只是觉得疫情的关系,网吧这个产业是不会消亡的,用户的一些需求只能在网吧得到满足,只是市场大与小的问题。”
“我在高光时慕名而来,但我决不在低谷时唾弃而去”,刘奇说,“我相信中国电竞产业在高速发展,那么网吧产业一定也会随之也迎来发展。”
我们不知道刘奇的这次判断是否准确,但对于他坚守的决心我们报以由衷的敬佩。
3
在30岁生日那一年的2018年,程序员钟杰做了一个决定,从北京回到安徽铜陵的老家。
“在北京整整5年时间,没打拼出来,几乎与每一个机会擦肩而过,还是在一家小公司,拿着一份只能在北京糊口的微薄薪水,父母逼婚,只能回到老家”。
就这样钟杰回到了铜陵,一个人口不到200万的地级市,回去之后花了一段时间找工作,但与他的预期相差甚远,最终经过朋友的介绍到了一家小网吧担任经理,“可能是觉得我懂一点程序,其实完全是两码事”。
但没过几个月,老板就不想干了,想着把网吧转手出去,用钟杰的话说,“脑子一热,就接过来了”。
这家网吧200多平,100多台机器,大多配置不高,装修也有了一些年数,就是那种典型的老网吧。接手之后,钟杰一直想着如何才能把网吧弄好。
他做过各种活动,电竞赛事更是一周一小比,一个月一大比,但无奈人气始终不高,我问他,“IG夺冠的时候,人气好一点吧?”
“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改变,我们这里机器不行,环境不行,比我们这里好的地方多了去了,年轻的用户不太会来”。
钟杰不是没想过重新装修,购入高端配置的电脑,但一来资金有限,二来觉得这个风险太高,他曾多次考察过其他高端一点的网吧,发现生意都不怎么好。
用他的话说,“这样的一个小县城,10块钱一个小时是不可能的,最多5块钱,但没有10块一个小时,你做高端配置一定亏本,哪怕爆满。”
于是钟杰只能另想出路,他想的出路可能不是很光彩,但事实证明,这的确是在这样的一个小城市的一条出路。
钟杰干起了打金工作室,得益于早年比较喜欢玩游戏,对于游戏世界中的规则和灰色地带有足够的了解,加上自己本身懂程序,很快钟杰就在铜陵招了5、6个人,开始干起了打金的事业。
在原有的网吧里面隔了一半的地方,工作室正式成立,一开始只做《DNF》,通常的方式是一个人控制多个屏幕,每个屏幕16开,或者32开游戏,多画面操作,加上钟杰的程序辅助,打金的收益并不低。
尤其是在熟练之后,每个人控制8个屏幕,32开游戏,每天产出的金币奖金2.4亿,按照当时的金价,单日的单人的营收可以达到500元左右。
人工的成本在5000元/月,这样算来,每个月每个人可以让钟杰赚10000元,即便算上大批量的折扣价交给中间商,以及各种损耗,5-6个人的打金工作室也可以带来每个月20000-30000的净利润。
这甚至远远超出网吧的利润,于是钟杰持续的扩大了规模,最高的时候招了15个人,然而《DNF》的金价开始持续走低,在5173网上,《DNF》的金币价值是1元=1400万金币。
所幸的是,《DNF》的金价在持续贬值,但是2019年下半年《魔兽世界怀旧服》的诞生让钟杰的工作室又赚了一大笔。
在《怀旧服》刚刚开服时,1金币的价格最开始可以达到5元/金,后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1元/金。“网吧不开了,基本彻底成了一个小型工作室”,钟杰说。
那段时间每天打金的收入最高的时候单日超过了5万的营收,正常下来一个月30万轻轻松松,当然这样的好日子也没持续多久,怀旧服的金币也在持续的贬值,同时随着官方的打击力度持续提升,以及时光徽章的推出,另外就是玩家的新鲜感消退后的流失,金币的销路并没有以前那么好了。
“即便如此,还是比开网吧赚钱,只要别搞的太大,一般不会有法律风险,一个月现在能稳定赚个5-6万,我已经很知足了,这样的小工作室,官方是不会管的太厉害,毕竟它们也需要工作室的存在调节一些玩家的需求”,在钟杰看来,工作室的存在是玩家需求下的产物,官方会打击,但不会彻底全部封杀,会留一个底线在那里,自己只要不越过底线,便不会有事。
按照钟杰的想法,怀旧服是一个大趋势,很多端游看到《魔兽世界怀旧服》的火爆一定会有样学样,而这就是机会。
的确,目前盛趣已经宣布了《热血传奇怀旧服》,将要推出怀旧服,而其他的端游或许会一个接一个的跟上。
“在我们这样的小城市,要招人打游戏,太简单了,人工成本还不高,但产出的物资不仅仅是卖给我们这个城市的,这可比抱着一个网吧在这样一个城市好太多了”,钟杰对于当初的尝试感到很满意,也庆幸自己曾经对游戏有一定的了解,还懂程序。
现在他已经彻底不打算开网吧了,网吧已经变成了他办公的一个场所,尽管场所没变,里面机器的坐落也没有变,甚至网吧的招牌还挂在那里,但这家网吧已经不对外营业了。
“懒得换,本身也没有多少人会过来,而且这样挂着也算是一个掩护吧,尽管有各种营业执照,但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”,钟杰说,“开网吧吃力不讨好,看似当老板,但冷暖自知。”
疫情之下,对于钟杰有一定的影响,禁止聚会、禁止开工那段时间钟杰也愁过,但仅仅一个月后,开工后,对于钟杰没有任何影响,而且生意比之以往更好了,宅在家中的人变多了,游戏成了主要娱乐。
后记
网吧,这是很多80后,乃至90初对于游戏,对于网络的一个鲜明的记忆。当年的网吧,也是游戏行业推广游戏时最重要的场景。
陈天桥靠着网吧的分销模式将《传奇》做了起来,史玉柱靠着建立在脑白金上的强大地推能力,进行了网吧的渗透,把《征途》推向了高峰。腾讯的电竞开始于《CF》的百城联赛,而百城联赛的开始是在网吧。
某种意义上,对于中国的游戏产业,以及与游戏息息相关的电竞产业,网吧都是最开始的地方。但随着时代的发展,网吧产业渐渐走向了黄昏。
“时代变了,这次疫情或许会让本就很难的网吧产业集体死亡”,老许说,“我还是很伤感的,毕竟开了15年网吧,是有感情的,我不希望看到这个产业真正的消失”
对于刘奇来说,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当下疫情对于网吧造成的影响,而是疫情之后人们游戏习惯发生彻底的改变,“Switch的火爆,用户对于游戏的需求自己购买高配置的主机,都是肉眼可见的,我也不知道疫情之后用户是否还会重新回到网吧。”
但这一切对于钟杰而言都变得不重要,因为他早已经抽身而出,将网吧“转型”成了一家工作室,网吧产业的死活与他已经无关。